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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8节(2 / 2)


  事既已至此,便已是骑虎难下了。

  她在心头悄无声息地做了个短暂而快速的权衡,随后往前迈开腿,当着他二人的面,沉默地挡在了高阳承绪的身前。

  那抹高挑瘦削的阴影清清楚楚地落在少年半张脸之间,他瞳孔在这样简单的一个举动里猛地收紧。

  高阳承绪喃喃地张了张口,然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。

  她原本不必为此出头的。

  只要把自己推出去,不,哪怕仅仅坐视不理,凭燕山、李邺还有白上青的交情,火怎么也烧不到她身上。

  而她如今堂而皇之地站在他面前,也就意味着,是明明白白站在了大绥的对立面。

  便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!

  “别管我了……”他嗓音由弱渐重,“别管我了,你会死的!”

  高阳承绪眼睛骤然红得厉害,用力揪住她的袖摆,“不是说过,不愿意助我复兴故国的吗?”

  “你不是从来都不愿帮我的吗!”

  “对。”观亭月并未回头,却也没有否认。

  少年心里汪着多如山海的不解,“那又为什么……”

  问题甫一出口,视线里的女子竟难得沉寂了少顷,她复开口时,语气带着某种悠远的况味。

  “我没有当过亡国的太子,所以我也清楚,自己是没有立场劝你放弃什么,不要做什么。”

  高阳承绪莫名“咯噔”一下,双眸迷蒙地望着她。

  “你想碌碌一生也好,孤注一掷也罢,皆是你的选择,的确与我无关。”

  观亭月突然低垂眼睑,话音十分轻柔,“但是……”

  “但是‘江流’想让你活着。”

  少年的双目陡然睁开了,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有什么倏忽滑落而出。

  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,说道:“你是他用命换回来的,我不想看见他的心血,就此白白东流……”

  毕竟是她的弟弟毕生唯一所求。

  自己这个做姐姐的,已经没有机会再补偿他什么了,至少,能保住他最后的一个愿望。

  观亭月:“这是我选择。”

  观家人的青丝是一脉相承的乌黑、柔长。她用以束发的簪子适才被暗箭打落,于是三千鸦青落了满背,在夜色里经微风一吹,柳条丝绦一般招展开来。

  高阳承绪讷讷地凝视着她清瘦的背脊。这一幕,这姿影,让记忆无端暴涨,不由分说地将他汹涌地拉回到六年前,那个长夜未央的黎明。

  庚子之年的初夏,太子宫外。

  不知来历的野猫高高低低,腔调诡异地叫了一整宿。

  他是被一道极白亮的雷惊醒的。

  很奇怪,那日晚上电闪雷鸣,却从始至终没有降下一滴雨。

  宫门让人大力推开,殿内殿外竟不见值守的宫女太监,对方一路小跑,急匆匆地奔至他卧榻前,蓦地撩起帐幔。

  “殿下!”

  少年上个月才刚满十岁,一张脸俊秀而稚嫩,眉目分明还未长开,举手投足间已有他父辈的沉稳。

  高阳承绪让来者迷迷糊糊地拽起,摸不着头脑地坐在床边,任凭观江流给自己套上一身寻常百姓的裤褂短打。

  “出什么事了?”他上下打量,“我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

  “出城去!”少年把那些零碎的玉坠挂饰全数摘下扔到一旁,只捡了几块不显眼的金银叶子揣入怀中。想了想,最后又重新拾起一枚玉佩。

  “出城……”高阳承绪被他拉着往外走,“就我们?我父皇呢?”

  “别问了,殿下。”观江流深蹙着眉,面色严肃,“这是圣上的意思。”

  只一句话,瞬间他便明白了什么。

  从未有过的寒意顺着指尖汇入脊椎,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直冲头顶。

  他脑子里空白一片,近乎是听凭摆布,木讷地随观江流跑出太子宫,拐进廊子,躲躲闪闪地避开御花园,直奔宫门。

  彼时,天色还很黑,夜幕浓稠不见星光,如此景象在素来卯初便破晓的夏季是非常罕见的,带着诡谲离奇的气氛。

  或许从那一刻开始,就已预示着大奕的太阳再不会升起了。

  到顺贞门外,一队装束内敛的侍卫静候在那里,他的老师陈师父和太监卫兼正满脸焦灼地张望。

  旁边停有一架马车。

  自然不能乘车出京城,太过扎眼,这车是用以扰乱对方视听的。

  老师和卫兼商量着逃亡的路线,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。

  吵了大约半盏茶,才决定由陈师父与观江流护送他走旧瓮城的小路,而卫老太监则坐车马偕同几名侍卫去往右安门。

  步出皇宫,方知整个京师的大街小巷究竟乱成了什么模样,原来绥军昨日晚上就攻进了城,沿途都是赶着到乡下去逃难的百姓,骡车、驴车、蒲笼车,嘈杂杂地挤成一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