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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节(2 / 2)


  程季恒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怀念,温声说道:“很厉害。”

  陶桃看着那块木牌,目光中有着说不清道不明地情绪:“他一直很厉害,还有我妈,他们都很厉害。”随后她没再多言,推着自行车朝着家属院走了过去。

  从小门走进去之后,程季恒才看到了这座家属院的全貌——

  走进大门后,左手侧是家属楼,从前到后一共六栋楼,一栋楼有五层,四个单元。右手侧是自行车棚,浅蓝色的塑料雨棚下,不仅摆着自行车和电动车,还摆着不少旧家具和各种废品破烂。

  老旧,拥挤,窄小,凌乱,是他对这个家属院的最初印象。

  他从来没住过这种房子,甚至从来都没踏入过这种地方,但就在这种地方,长出了一颗最干净最纯粹的水蜜.桃。

  上善若水,外柔内刚,这两种品质,不应该在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。

  犹豫许久,他还是没忍住问了句:“你父母是、怎么、离开的?”

  这个问题十分私密,他知道自己不该问,但他就是想不明白,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傻?

  她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与态度打破了他的认知。

  陶桃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,不由愣了一下。程季恒见状立即说道:“不方便说就算了。”

  陶桃沉默少顷:“也没什么不方面的,反正他们都走了好多年了。”她放慢了脚步,缓缓讲述,“那年暑假他们去山区支教,一场暴雨导致山体滑坡,校舍刚好建在山脚下,他们两个为了救学生被压在了坍塌的校舍中,两天后才被找到。”

  最后是一个省略句,她省略了“尸体”两个字——两天后他们的尸体才被找到。

  她不想用尸体两个字指代自己的父母。

  “其实他们两个原本是可以逃出去的,因为职工宿舍不在山脚下,但是学生宿舍紧邻山脚,又是半夜,学生都在睡觉,如果没有人去疏散他们,所有学生都会死。”

  危难来临之际,总要有人当逆行者,为了救援更多的人负重前行。

  她的父母选择当了逆行者,在危难来临之际,他们的第一选择是救学生。

  程季恒终于明白了这颗桃子为什么会长成了上善若水的人,因为她的父母就是这种人。

  “那年你多大?”他问。

  陶桃:“刚上初一,十二岁。”

  程季恒:“你恨他们么?”

  陶桃咬了咬下唇,最终选择实话实说:“恨过,我觉得他们为了别的孩子抛弃了我。”

  程季恒完全能理解这种心理,毕竟这才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正常心理。

  陶桃继续说道:“我到现在都记得我爸妈去支教前答应我回来后带我去西辅玩的事,结果最后回来的却是两个骨灰盒,我特别接受不了,哪怕他们俩被追封成了烈士,全世界的人都在对他们俩歌功颂德,我还是恨他们。”

  程季恒:“后来为什么不恨了?”

  陶桃:“忽然有一天,一位被救学生和他的父母来了我家,代表被救的学生们给我和我奶奶送了一件百衲衣。”

  百衲衣,佛教圣物,用数块不同人穿过的衣料缝制而成,若为感恩而制,寓意功德无量,穿戴者必会逢凶化吉,福寿连绵。

  “他们救了一百三十二个学生,那件百衲衣就是用这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的衣料做的。你知道吗,那件百衲衣像极了一块破布,”说到这儿,陶桃忽然笑了一下,“但当时我拿到这件衣服的时候内心触动特别大,哭得特别惨。”

  程季恒诧异又茫然地看着她,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一件破衣服就会化解了她内心所有的怨恨与委屈。

  一件破衣服,能换回爸妈的命么?

  陶桃看向了程季恒,道:“看到那件百衲衣的时候,我好像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个学生,看到了我爸妈冒着大雨冲进校舍救他们的画面,看到了那一百三十二个学生的父母们,他们用两条命换来了一百三十二个家庭的团圆。生命这种东西虽然不能量化,但在特殊情况下,不得不做出牺牲,更何况,他们是老师呀,那种情况下救学生是他们的使命。”

  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,神色晦暗不明,他说不清自己心里什么感受,反正不好受。

  他一直认为这个世界是完全黑暗,肮脏不堪的。人性这种东西,也是卑劣到了极点,没有最坏,只有更坏。他曾亲眼目睹过人性到底有多卑劣,也曾亲身经历过人性的险恶,他的成长过程,似乎就是个亲眼认证世界有多阴暗的过程。

  他拼尽全力,也只能做到不去当一个坏人,绝对做不到当一个好人,他也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存在真正的好人。

  他活的相当现实,现实到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真正的光明。

  可以说,他的世界暗淡无光。

  现在却有一双手,为他的世界撕开了一条裂缝,一道白光从那条窄窄的裂缝中投入了他的世界。

  裂缝不算大,光线也很微弱,却足以刺目,因为他从未见到过光。

  陶桃的故事讲完了,他们俩也走到了家属院的尽头。

  “我家就在这栋楼,第二个单元。”她一边把自行车推进车棚,一边对程季恒说道,“不高,三楼。”

  老家属院里的公共设备不健全,这栋楼前根本就没有路灯。

  程季恒微微蹙起了眉头,盯着漆黑一片的道路看了一会儿,故作轻松地问了句:“楼道里有灯么?”

  陶桃弯腰锁车:“没有,但是可以拿手机照。”

  程季恒犹豫许久,再也轻松不起来了,很严肃地说道:“我怕黑。”

  他没撒谎,他是真的怕黑,每天晚上必须开着灯睡觉。他还是独自一人居住,每到夜幕降临,偌大一栋别墅里必定是灯火通明。

  陶桃难以置信:“啊?”

  程季恒的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,再次严肃认真地说道:“我只怕黑,除了黑,我什么都不怕。”

  话音刚落,不知道那户人家的狗叫了两声,在寂静的夜色里犹如狼嚎。

  程季恒浑身一僵,盯着陶桃问:“你家养狗了么?”

  陶桃摇头:“没有。”